落拓印<三>
樿
我很失望…他竟沒殺我…;更糟的是他居然還落了淚…他將我扯下床,說了些無情的話迫使我離他遠一點;但是我聽得出來他語中的淒清、孤獨與挫敗…。…挫敗……是的,我贏了這場持久戰;我就說,他根本不是個那麼有耐性的人……
但是,望著他放在我手上的冰淚石,獲得自由的我卻一點勝利的喜悅都沒有;在被他轟出門外後,我在附近不停地徘徊、徘徊,像傻瓜一樣地在那間小屋子的四周逡巡。我邊走邊告訴自己說這一切都已過去了,留戀、追憶是件多麼要不得的事啊!活了千年的我,早應將所謂理智與感情的界限劃得清清楚楚了,為何現在會變的如此優柔寡斷呢?!……雖然不能接受被無聊的情感束縛而無法動彈的自己,但我依舊沒法拋下他,沒法一個人回到我在人界的幽閉牢籠裡…
卻沒想到他居然為了這就自殺了…,這簡直就是…就是…給我找麻煩嘛!?…他這樣做,不是讓我更加地愧疚,而更不能輕易地原諒我自己嗎?…我都已經想將先前的一些混亂淡化至無物了呢!…這個渾蛋!!…根本就在懲罰我,要讓我永遠自責下去是不是?!…對啦!他一定抱著這個念頭啦!不然誰會呆到去了結自己的小命啊!?…特別是在知道附近並無一人的時候…又還有誰會笨到…笨到…為了我這種無情無義又自私自利的人去死呢?!…
"…飛影…你這個渾球!!…大笨蛋!!……你知道你這個樣子只會讓我倆的痛苦無止盡地持續下去嗎?!…也只會讓我對你更感痛苦與失落而已?!…你這副哀傷的模樣…還讓我對自己無盡的憎惡厭棄更添上幾分仇恨…"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我吃力地撐起身子,左臂上淌著滴著血的口子。這傢伙,好難纏…;雖然我已恢復了部分妖力,但是與他壓倒性的力量比起來,還是顯得力不從心。
「喔?我的目的?!…」他蹙起一邊眉毛,挑釁似地以上揚的語音遮蔽了他看似輕描淡寫的攻擊;我的左臂瞬間裂開了數道入骨的傷痕……我沒有哀嚎,身為妖狐的自尊不允許我向眼前的人透露我的創痛。
「…"我的目的"!?你應該最清楚才對吧!!…妖狐藏馬!!…」他咆哮著扣住我脖頸,將我提至空中;頓時我只覺得呼吸困難,雙手緊扣住他的手臂,雙足則無力地踢動……;看來,我就要這樣被他殺死了……我真實的身分,我心中的疑惑,還有其他其他一切一切…這些…都將隨我共赴九泉了……
「…啊…」那男子狠狠施力在我的右臂,我聽到手骨斷折的混濁聲響…好痛!!…我不覺叫了出聲…
「你現在也知道什麼叫作"疼痛"了吧?!哼!!…不過,還不夠…我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你…」他憤憤地說著,像丟棄廢物一般地將我甩到牆邊;我的前額碰上了銳利的磚角,一片腥紅掩蓋我的視線…,我只模糊地見到他瘋狂地對著我所在的角落大笑不已。
他一面狂笑著,一面朝我所在的位置逼近;我抹去眼眶四周的鮮血,按住折了的右臂,顫巍巍地扶著牆站起;就算會被殺,我也要有尊嚴的死去,才不要像牲畜一般地任人屠宰……
「…哼!無聊!!…打倒現在的你一點樂趣也沒有…三天後我會再來…」他突然像想起什麼似地停住腳步,不屑地吐出輕蔑至極的話語後便自窗外躍出;我則彷彿見到一線生機倏地掠過。
"…三天後我還會再來…",三天後…,三天…現在無暇思考這麼多了!…至少我得把握這最後一點時間以爭取活命、甚至是離開這裡的機會…
口中雖是嫌麻煩、累贅,但我還是將他自死神的手上搶了回來;他曾一度逃脫,但畢竟是身受重傷啊!根本跑不了多遠,我是在我房間的窗櫺下發現他瘦小浴血的身軀的。那呆瓜!!…竟真的一心求死…
在他醒來之後,他盈滿紅眸的悲痛與創傷頓時令我喘不過氣來;心底有許多許多話想問他,但又全壓了下去,最後也只不過是簡單地問他一句:「為什麼你想死??」真愚蠢啊!我自己不就是造成他想死的根源嗎?居然問這種白痴問題,實在不像是我的作風……再加上我居然為了照顧他而與南野志保利脫離人類形式上的母子從屬關係,還對幽助他們說謊……我…我到底是吃錯什麼藥了我?!…終歸一句話:都是他害的!!害我被綁得死死的,無法自由自在地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
很快地,他傷勢也恢復得差不多,但那只是肉體上的而已,我相當明白他心靈上的創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癒合的了---只要我還是以這種鴕鳥心態躲避他的話---即使我瞭解這些,但是我就是無法輕易地對變質的牛奶低頭;我想他應該也不希望我對他的愛是建立在同情他、可憐他的基礎上吧!!…呵呵∼事情都演變成了這種地步,我居然還在企圖催眠自己,說服自己,替自己找理由脫罪…;我…是不是…頑固得過分了些?…是不是堅持地不肯承認自己的確是下了錯誤的一著棋呢?…
不過,在與他如陌生朋友般共同生活的半年裡,自責與歉疚交雜而瀕臨崩潰的我在心中漾起了一個詭計:既然他不願意放手,我亦不願屈服於已消逝的情感中;那倒不如就乾脆讓我倆其中的一個死亡或是忘卻一切後,讓錯亂的命運暫時停止後再倒轉回至最初的開始?…對!這倒是個好法子,反正現在繼續以這種狀態過下去的話,大概我們只會痛苦個一百年、一千年吧!?不尋找一個解脫的方法不行!……而這就正好是一個了……
或許選擇這種作法的我依舊在逃避他的感情吧!或許我真的缺乏勇氣去面對這蕪亂的紛嚷……而在另一方面來說,我真的也就是人類口中所鄙視的"不折不扣的膽小鬼"!!……
三天的緩衝期根本無法為我增加多少妖力與勝算;嘗試打破結界卻不幸失敗的我跌坐在牆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喘著,灑滿前一年榆樹種子的地面上凝了一片暗紅的血漬。…而就在我打算試著集中妖氣以療傷之時…我的身體忽然覺得好熱,好熱……,成串的記憶逐漸在我的腦中被再度拆解,倏而形成一股強勁混亂的旋風,先前好不容易聚集的理智又被狂暴的蕪雜壓力撕扯得支離破碎……我感覺自身有如被托上高空,隨著一環又一環慘不忍睹的意識亂流飄著、盪著……我見到了許多熟悉的人、事、物…曾幾何時,它們在我漫長的生命中所佔有的空間竟被一件外來物輕易地一筆勾消!?…那是什麼東西?!…啊!…這…是…夢幻花粉的…氣味?!…夢幻花粉?!…是誰?…是誰這樣做的?…是誰將我的記憶……唔!…我的腦袋像要炸了似的,好難過…
良久,意識在散亂的心靈旋渦中總算稍稍得到了安息,而我卻猶如在夢裡一般地審視我的過去:長年在魔界裡盤旋不去的詭魅不羈的腐敗之風,鎮日與血腥刀劍為伴的盜賊生涯,被追殺而日夜逃亡的匆忙不安,成為南野秀一後所了解的人性,從不需要朋友的妖狐願意敞開心接納的朋友--幽助、桑原…,還有…飛影……
…夠了!…夠了…我全想起來了…記憶之流卻不聽我使喚地如噴泉直上我心頭,襲擊將崩潰的冷靜意念…飛影和軀在一起的場面…;飛影向我表白的那一夜…;被飛影綁架後封閉心靈的我…;在無垠的痴愛中掙扎無效而以死作為逃避的飛影眼中所露出的悲痛淒涼…;自私懦弱的我所想出的那個"好法子"……夠了!不要再讓我想起來了!…夠了!!不要!不!!我不要再回憶過往…再也不要了…不要!不要!!……
可是失落的一切如月夜漲潮般不停地拍岸上湧…上湧:我見到這些年來他是如何以真心誠意對待我的…;失憶的我是怎麼地在他的細心照拂下過著快樂的生活…;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我根本不在乎過去的種種,而能全心的愛著他、膩著他,卻不會因此而感到扭扭捏捏…。然而,現在的我還能像從前一樣嗎?還能像從前一樣地與他一同過活嗎?…不行…,不行了…我現在已恢復記憶,所有一切情況又回到最初的原點…。但是,日後的我又該如何做呢?…否定這幾年來飛影對我的付出?!…把失憶期間的我對他的愛當作自己所做的一場迷夢?!…還是繼續裝做什麼都不知道?!…裝做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我真的可以繼續這樣自私下去嗎?真的可以繼續躲在安全的角落裡,看著他為了我而遍體鱗傷、失意不堪嗎?
我何時變得那麼殘忍的??…將一切忘掉?…真的能夠那麼輕鬆地就忘掉嗎??連夢幻花粉都無法將我的記憶全部清除掉…我還能冀望自己的意志力嗎?…它早就薄弱得無法承受任何一擊了…這我早就該承認的:"一切的一切有如拓在心版上的痕跡一樣,永遠都不會消除……"
我停止腦中思維,現在與面前帶有濃厚敵意、不知自何時來臨的地獄使者相比,那些想法可稱得上是無謂的東西。勉強挺直了身子,折去的右臂還在疼痛、滴血…,但我不管…,當務之急是:先將跟前的雜碎給解決掉!!
「你很準時,鬯耶!」冰冷的招呼語,清晰地透露出我屬於妖狐一面的孤高傲氣。
<待續>
下一章